2015年度中国闪小说总冠军大赛访谈：夏花
原创作者
Author::夏花
《2015大赛访谈》写作的方向
文/夏花
2013年偶尔在蚂蚁论坛看到了一篇小说《一种叫忧伤的东西》（后来才知道是一个叫孙逸的家伙写的。可见小说的题目相当重要）。这篇小说的每一个字都深深吸引着我，就像其中的一句话那样“她的背影像个黑洞吸进了我的目光。”小说在极短的时间内打动了我。原来小说可以这样写！一个普通的场景，普通的简直不值得一提，几百字，居然能写的直击人性的深处。我开始尝试着写这种短小的文，希望能驾驭它，刚开始写的时候，简直是胆大妄为，无异于鬼画符，相当恐怖。好在论坛学习氛围好，“邪不压正”。
我写《桃花儿香》时正值春天，我没有去看桃花，只是偶尔想起春天来了，桃花该开了吧，想起桃花纷飞的样子，心里大概有一些模糊的东西在涌动。我并没有好好构思，第一时间把故事的大概写了出来，拿给群里师友们看，大家给了很多建议，特别是孙逸给了关键性的建议：“你要写出百爪挠心的感觉。”我开始集中精力捕捉那种感受，寻找能把那种心境表达到极致的词语，句子。最后我想小说要有趣味性，就在结尾反转了一下，当然这个反转要合情合理，与全文融合在一起才能给人以美的感受，否则我宁愿牺牲掉这篇文字。我极其讨厌结尾造作的一闪。
不过我还不满意《桃花儿香》，至于不满足哪一点，嘿嘿，这是个秘密。但我满意我对待它的态度，我没有敷衍它。它来了，我抓住了它，把它当成有生命的东西去对待。这个过程虽然有些困难，现在回想起来，投入的去做一件事，真是一种幸福。话又说回来，就《桃花儿香》的这个切入点来说，有趣味性也足够了。抓住了一点写深了，写透了，比把所有的东西都塞进去，但又什么都没有表达清楚更有力。更重要的是这种经验可以在以后运用到任何一个主题的表达，不管是喜悦、温暖、忧伤的等等。
我比较喜欢读王豪鸣先生，以及段国圣先生，还有孙逸先生的作品。王总的智慧都表现在他的作品里，他的小说几乎篇篇精彩，手法多样，从来不追求主流（这点让人佩服）。他的《房事》的结尾让男主角一下变成蜗牛，真让人拍手称妙！段国圣先生的作品写的很“狡诈”，谋篇布局，步步为营，深得引诱读者的秘笈。而且写的从容坦荡。主题往往体现了作者对社会，人生，生活深切观察后不一般的洞察力。咋一看语言很平实，没有特点，好像什么也没说，但该说的全说了，简单中见深刻。既然喜欢，肯定有一番品评，下面特地选了两篇与大家分享我的阅读笔记。
飞来一只鸽子
文/段国圣
我不知道这只鸽子是不是朝我飞来的，当我捉到它的时候，它居然一动不动，甚至还用它的喙在我的手心里啄了几下。
傍晚时分我扛着一把铁锹从河塘收工回来，走到水塔下，忽听到头顶上一阵扑棱棱的响，一只鸽子从西边飞来，停在塔顶上，它咕咕地叫了几声，引起我的注意，于是我爬上水塔，捉住了它。
大头看见我手中的鸽子便伸手来抢，他嬉皮笑脸地说，让我来把它杀了，做下酒菜。
我瞪了他一眼。突然大头说这是一只信鸽！果然在它的腿上绑着一个圆珠笔芯大小的管子，管子里有一张窄窄的纸条，我将它抽出来，上面写了一行字：一切都将过去。
我和大头开始讨论这句话的含义，我们假设了许多的开始和结尾，比如这是一对正在恋爱中的男女，也许是男的传给女的一个信号，要跟她分手，也许是告诉她他们将会重新开始。要么就是一个跟男女毫无关系的其他事。但现在鸽子在我们手中，不管它从哪里来将到哪里去，这“一切”还无法过去，
管它呢，杀了吃了。大头有点迫不及待。我说这只鸽子也太瘦了还煮不到一碗。
那鸽子眨巴了一下眼睛突然从我的手里飞出，它在屋子里乱飞，最后朴的一声撞在玻璃窗上，大头眼疾手快，一下子按住了它，还没等我转过神来，大头已经拧断了鸽子的脖子……
不到半个小时鸽子便成了我们桌上的盘中餐，我吃了一个腿和翅膀，基本上是和大头平分的，他多吃了一个头，他吃得滋滋有味，他说吃鸽子的头可以不晕向。
吃完了我去找那张纸条，它已经不知去向。
《飞来一只鸽子》的语言看似毫无意义，但仔细品读每一个字都有它的用处，比如“基本上和大头评分的”这句，就道出了鸽子的象征意义，看似残忍的杀害，其实是我和大头通过把鸽子吃掉领会了和平的意义，共同分担了发生的一切。又好比“他说吃鸽子的头可以不晕向。”类似这样的句子就是“废话”但这废话就相当于润滑剂，没有它全篇就活不起来。当然这篇小说的主题不单单是讲和谐。
生活充满了偶然性，就好比这只鸽子的飞来，好比这只鸽子的命运。鸽子的飞来，以及鸽子腿上的字条，并不真的就是为了给谁信息，并不真的在背后存在这么一个故事。而是为了传达给我和大头一个信息：不管我们在生活中遇到什么样的问题，好和坏也好，喜悦和悲伤也好，这一切都将过去。
最后我和大头把这只鸽子以及这只鸽子带来的所有思考都消化了。
而我知道当我把《飞来一只鸽子》扭断了脖颈子，按照我的口味放了作料，熬煮着吃下去，这一切都过去了。
孙逸的小说以情致胜，情到深处直抵人心。好像他身上有一口深不见底的情感的井，源源不断地涌出泉流，供他汲取酿制。你去看他的每一篇小说，无论表现哪一种主题，字里行间总是流动着情感的脉搏，你甚至能感觉到它的温热。
一种叫忧伤的东西
文/孙逸
爷爷是在早晨下葬的，他的死对于幼年的我来说不具威慑力。
我只是站在一群大人的身后，默默地注视着他们，这些影子淡得几乎透明，但一排排实体却把整个仪式密不透风地遮掩起来。
大人显得很神秘，尤其是姑姑。她的背影十分安静，似乎故意与其他人保持着距离，站在人群的边缘。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仪式结束。人群向家走去，我和几个孩子跟在队伍的最后。
我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姑姑的背影，她没有和亲戚寒暄，两只白皙的手垂在身体的两侧，她走路的样子甚至比静止时更加安静。她的背影像个黑洞吸尽了我的目光。
我把这消息告诉了母亲，母亲严厉的眼神让我有些担心，生怕我的话会给姑姑带来麻烦。但母亲只是和身边的女人说了些，“她也太不懂事了”，“没有规矩”之类的话，随后打发我去找姑姑回来。
我一路跑到姑姑家，敲她的门。没有人回应，我又跑到屋后，搬来石头垫在脚下。透过窗户我看见姑姑坐在床边，身体倚在一叠被褥上，眼睛直直地望着对面的墙壁。
我敲了敲窗户，笑着挥动手臂，姑姑注意到了我，向我望来。我继续挥手，可她除了看着我之外没做任何事。我渐渐停止挥手，收起笑容，透过肮脏的玻璃窗和她静静对望。
这篇我就不多说了，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你就自个慢慢品去吧。
乌鸦，野菊
文/孙逸
离家不远有一片树林，穿过树林是一片野地，野地的尽头又是一片树林。十几岁的时候，我经常穿过树林去眺望远方的树林。
一次，我正在望着，一只乌鸦落在我面前，用它黑漆似的眼睛盯着我。
我感觉时间都停止了，假如时间也有人类一样的头颅，那一定是被人扭断了，绝了气。
接着，它说：“我恨你。”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三个字。
我吓坏了，我只见过喜鹊、杜鹃、燕子，还有破衣烂衫的麻雀和扰人清静的鸽子，一年一度从头顶飞过雁群，可能还有一些别的鸟是我不认识的。
总之，乌鸦是我头一次亲眼目睹。
开始我以为它是八哥，一种会说话的鸟类。可它明确告诉我，它是一只乌鸦。
以我素来的胆量而言，本应逃走的，但我手里恰好有一杆猎枪。
手里的猎枪，好似死刑犯端着的一碗烈酒，昂头灌下，便什么都不怕了，我醉了一般地扣动扳机。
枪膛炸出一颗子弹，乌鸦连同它的鬼话碎成齑粉。
望着它身体的残屑，好像被泼出去的水，红彤彤洒了一地。我嗅到微风中夹杂着浓烈的臊腥味，令人作呕。
我站起身，向树林里退去，一路垂着头，以免踩伤初绽的野菊。
出了树林，尸体的味道消失了。我看见那个叫做家的房屋，它正冒出一缕半透明的炊烟，我向它走去。
《乌鸦，野菊》是典型的寓言体。寓言体这种形式本身就意味着深刻，即便是表达这种冷峻的深刻，孙逸也****地在这方寸之间注入饱满的血脉情感，不漏声色地给读者营造一个极具审美价值的空间画面。
这是一次内在的精神斗争，十几岁的我（也可以理解为一个对生活，人生，还处于认知阶段的我）第一次感觉到了自己内心恶的东西，它蠢蠢欲动，遇到了善的阻挡，所以乌鸦说，“我恨你。”它恨这个像雏菊一样纯洁的善的部分。我当然吓坏了，我不敢相信我内心有恶的东西，我体验过很多感觉，（喜鹊、杜鹃、麻雀等，象征各种体验）唯独没有体验过恶，一时无法分辨它究竟意味着什么。等我确认了它就是恶的存在，我刚好用我十几岁的手锻造的枪支毫不犹豫的射向它，这种斗争的体验无异于饮了一杯烈酒那般让人沉醉。最后，我小心的保护着内心那刚刚开始绽放的纯洁的雏菊。
多么逼真的表达，相信你我都有过这种内心挣扎的体会。只是你我都没有这个能力把它表达出来，而孙逸做到了，而且把活做的很漂亮。寓言体形式很容易把人物当成道具写死了，而《乌鸦，野菊》之所以没有刻意的痕迹，是因为字句之间安插了一些“废话”这些废话使小说的情感灵动起来，那么真实感人。
我们不妨问问自己，同样的字数限制下，假如这篇换作现实主义手法来写，能比用寓言体表达的更贴切，更具有震撼力吗？如果能，又怎么样表达呢？
有人说孙逸的小说过于灰暗。灰暗吗？那只是作者把趋善的目的隐藏得深罢了，这难道不是一个好的作者应该具备的能力吗？正是灰暗的调子使小说中包含的一丝光亮的东西更显珍贵，你可以想象黑夜里的一束光会给人带来什么样的震颤。再说，直面惨痛有什么不好，躲开和遮掩那是怯懦的表现。人生百态，总要有人去表现。
我还想再提一下鲁三的小说，我也喜欢读鲁三的小说，尽管与前面两位比较他的表达还欠缺成熟，但我有时总是被他小说里那些出其不意的灵感打动。鲁三的小说天马行空常常让人摸不着头脑。距离产生美，这种表达方式首先在形式已经占了上风。当然，好的东西不在于什么形式，而在于你找到最适合于它的表达方式。
鲁三的小说倾向表现主义，主要是以表现主观感受，通过丰富大胆的想象把人的内在激情异化成外在的表象。表现主义声称：“世界存在着，再去重复它就没有意思了。”（这话太给力了！）表现主义虽然荒诞，但是有章可循，比如卡夫卡的《变形记》《煤桶骑士》内在逻辑很清晰。只是这种形式要求作者得有很高的文化素养，不然的话驾驭了不了形式本身，使得内容不能很好的和形式融合在一起。特别期待鲁三更上了一层楼，能给我们带来更多赏心悦目的作品。
至于闪小说的创作特色是什么，以及创作闪小说要注意哪些问题，我想技巧方面论坛里已经有很多人谈论过，并且技巧可以通过练习提高，我就不再多说。我只想谈谈我对写作方向的看法，我个人认为这一点是写作的关键。
我认为想写好一篇作品，首先得看你选择什么样的方向，写好写不好，那是另一码事，你得有这个觉醒意思，朝哪方面努力，什么样的方向造就什么样的文章。你要是满足于模式化，满足于煽情，时间久了连你自己都觉得审美疲劳。
最好打破传统写法，不要模式化。不要一股脑地都去赤裸裸地表现司空见惯的常识性的善与恶，以及大家熟知的观点和看法。我要看到的是美，而不是观念，不是被人像白痴一样灌输那些熟知的道理。（假如你没有独特的看法，那你最起码要想办法把普通观念变成美。怎么变成美呢？我也正在想呢。）
写好类似像闪小说这种短小的文，关键就是切入点。你有没有独特的视角？你的视角能给你提供什么样的切入点？这个切入点关系到能不能在这个限制字数的小范围内，给你最大可能的叙述空间？关系到能不能使你的主题得到最恰当的表达？找准了，一切都迎刃而解。
王总、段国圣和孙逸的小说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既追求陌生化，又有独特性，又有艺术性。他们的小说大多都表达出了我们模模糊糊感知到的，但却无法弄清的东西，恰恰是因为他们的表达使我们的感受清晰起来，产生出强烈的共鸣。为什么他们能抓住这些模糊的感知？为什么他们总能找到恰当的切入点？因为他们有对事物的敏感性。他们能从日常事物中发现独特性的东西。
那么怎么才能拥有对事事物的敏感性呢？怎么才能拥有独特的视角呢？
至于他们我就不知道了，也许真有天赋一说呢？我个人觉得这没有捷径，只有多读，多看，多想，多练。慢慢培养。
当然光有敏感性还不行，你还要用理性来归纳铺排。这就要求你还要有意思的培养思辨的能力。
文学修养，语言组织能力，思辨能力，写作的技巧这一切必须是同步的。
写了那么多，其实这些问题，也是俺自己个儿问自己个儿的问题，都是个人的看法，借此正好也做一个不太成熟的总结与大家分享吧。
至于建言吗，我觉得写出好的作品，有影响力的作品，是最关键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