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赛小说组073号【“德阿杯”全国小说有奖征文】大书法家

雁戈

　　大书法家
　　雁戈
　　老姬决定一个人去乡下住，不过是赌一口气。
　　这天清晨，老姬像往常一样拎了水桶和地书笔去广场练字，刚写完苏轼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一位跳广场舞的大妈一脚踢翻了老姬的水桶。水淌到地上，字转眼就没了。老姬还没来得及生气，广场舞大妈却又抬脚把水桶踹了几个骨碌，说丢人咋还丢到广场坝来了？
　　老姬一听，不由把笔往地上一掼，指着广场舞大妈的鼻子说，我咋丢人了，我咋丢人了？
　　人家写字都是白纸黑字，你是没钱买纸呢，还是没钱买墨啊？广场舞大妈一边扭着屁股，一边冷笑说，要不我们帮你凑点吧？
　　无知。老姬不屑地说，这是艺术。艺术，你懂吗？
　　屁的艺术！广场舞大妈舞着兰花指，继续冷笑着，艺术会只有你一个人练？你看我们跳广场舞的。兰花指得意地划了一道弧线。这才叫艺术嘛！大众艺术，你懂不懂？
　　愚昧！老姬是文化人，写得一手好字，退休前也搭上了正科级的末班车，他不想跟广场舞大妈纠缠下去，便拎起水桶和笔打算离开。就这当儿，旁边一位跟老姬年纪相仿的胖女人忽然嚷开了，哟，这不是我们的姬大书法家吗？你咋跑这里跟我们争场地来了？你呀，该去找汪局长给你指块儿地。他们有文化，懂艺术，你该练给他们看。
　　老姬一愣怔，揉揉眼睛仔细看了看，愣没想起说话的胖女人是谁。但是提到汪局长，老姬心里便有了数。汪局长是老姬原单位的新任局长。老姬退休，汪局长刚好上任，他们本来没有多少交集。可在新春联谊晚宴上，汪局长一听说老姬是省书协会员，便非要老姬写一副春联贴在单位的大门上。老姬也不客气，当即挥毫泼墨，完成了汪局长交待的任务。第二天，老姬带了孙子去单位瞻仰自己的墨宝，却发现大门上贴着一副广告公司印制的大红对联。老姬心里憋屈，跑去问汪局长。汪局长先是愣了一下，接着眼珠骨碌一转，眉开眼笑地说，哎哟，我还没来得及告诉您哪，您老的作品，那可是艺术，我怎么舍得拿去贴在大门上，让风吹雨打呢？我哇，收藏啦！
　　老姬一听，开心了，忙搓着手说，这个太马虎了，这个太马虎了！我回去写一幅更好的，装裱好了给您送来。可是老姬就开心了那么一小会儿，一出单位的大门，他便看到孙子捧着一堆红纸小跑过来，低声嚷着，爷爷，爷爷，这就是您写的对联吧？老姬脑子嗡地一声，忙问孙子在哪里找到的。孙子说，垃圾桶里。老姬顿时眼前一黑，差点昏了过去。
　　眼下胖女人旧事重提，老姬自知讨不到便宜，便不再搭言，灰头土脸地走了。我就不信找不到懂艺术的人。走了老远，老姬才狠狠地唾出一口痰来。
　　由是，老姬便托亲戚联系了家闲置的农舍，独自一人去了乡下。
　　乡下的广场坝不比城里的宽敞平坦，是原先村小学的操场改造而成的。老姬握了笔在上面肆意挥洒，时而如游龙走凤，时而犹戟画剑刻，字里多了份难得的粗犷和沧桑。乡下人也跳广场舞，不过多在晚饭之后。清早凉快，农活才是他们的正事。从时间上来说，老姬和他们没有半点冲突。偶尔还会有人跑来看看稀奇，嘴里发出啧啧的赞叹。其中有个鳏居多年的老汉更是一副热心肠，不仅把广场坝打扫得干干净净，还鞍前马后地侍候着替老姬拎桶涮笔。老姬心里过意不去，说，李老哥，可不兴对我这么好哩！李老哥一脸肃然，这地必须得扫干净，可不能把这么漂亮的字给糟蹋了。老姬心里一暖，泪水直在眼眶里打转，想说这辈子总算遇到知音了。可看到李老哥衣袖上的汗渍，他又打住了。
　　冲突的发生来得有些突然，就像三伏天里的一场骤雨。那天是李老哥的生日，他非要请老姬去喝几杯。老姬去了。饭桌摆在偌大的院子里，就坐的却只有俩人，一宾，一主。老姬看到满院的青苔，想着李老哥平素里的好，不由心生感慨，便你来我往多喝了几杯。醉了，老姬说想去广场上练练草书。李老哥说，不行哪，你喝醉了。老姬说，张旭不就是喝醉了酒才练成狂草的吗？李老哥说，晚上人家要跳舞呢？老姬说，这天不是还没黑吗？
　　老姬踉踉跄跄去了广场坝，字却没有练成。村里准备参加镇上的新春文艺汇演，大伙儿早就练上了。老姬东瞅瞅西瞧瞧，发现礼堂大门的石柱上刻着一副对联，竟把“九州同庆”误写成了“九洲同庆”。老姬当了多年的秘书，见了错别字就像白米饭里见了苍蝇。他乘着酒兴，把广场上的人都招呼了过来，说这礼堂的大门上，怎么能有错别字呢？快找人把这三点水抹去。领舞的女人迈着交叉步来到石柱前，瞅了瞅，说这字是我们的姚老校长写的，怎么会错呢？
　　姚老校长？姚老校长是谁？老姬说，他写的就是对的？还校长哩，简直有辱斯文！
　　这字都刻了二三十年了，有错还会留到今天？人群里有人说。其他的人也跟着应和说，老校长是我们村最有文化的人，他写的肯定不会错。
　　老姬说，我还是书法家哩，省书法家协会的会员。
　　大伙儿一愣怔，老姬趁势从衣兜掏出个蓝褐色的本本，说，你们看，这是我的会员证。我说他写错了，那就是写错了！
　　领舞的女人接过老姬的会员证看了看，没有作声，传给了身边的一个女人。身边的女人看了一眼，也没有作声，又传给了另一个女人。很快，会员证便经过所有人的手，传回了老姬手中。
　　冲突看似平静，次生灾害却很严重。老姬再到广场练字的时候，再也没人前来看稀奇，更不用说啧啧赞叹了。人们和老姬偶尔相遇，也都把脸别向一边，一副苦大仇深模样。李老哥倒是经常来，但也没了往日的热情，只默默地坐在阶沿上抽烟，不时还会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老姬一下子跌进了前所未有的孤独中。
　　好在新年很快就要到了，老姬也该回城过年了。临行前一天，他写了一副春联给李老哥送去。李老哥嘴唇哆嗦着，想说啥，却一个字都没蹦出来。老姬问，你会贴对联吗？李老哥摇了摇头。老姬忙打开对联分别做了记号，说，这个有春字的是上联，贴在大门的右边；这个是下联，贴在大门的左边。李老哥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老姬又递给李老哥一张小卡片，说这是我在城里的地址，有空来城里玩。
　　李老哥的神情有些冷漠，老姬也没真想李老哥到城里看他。他只是觉得人生难得几次相逢，能给自己留个念想也好。因而，新年的第三天，当他打开门看到李老哥拎着半袋核桃和一篮子鸡蛋站在他跟前的时候，老姬不由得惊呆了。
　　李老哥咧嘴笑着，把半袋核桃塞到老姬怀里，嗔怪地说，你说你这么大的书法家，咋能把字写错呢？老姬一脸疑惑，暗想自己怎么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呢？李老哥嘿嘿笑着，记不得了吧？就是那个“春天”的“春”字，你在“日”字里头多写了一横儿。害得我家的院坝都被踩成大路喽！
　　老姬恍然大悟般“唔”了一声，双手紧搂半袋核桃，身体一下子颤栗起来。
　　作者通联：637681四川仪陇帝景花园 QQ：365268356

雁戈

开赛以来第一帖。欢迎各位师友多多指教。

王立红

人物形象，很生活。

舒仕明

文章生活气息浓郁，如行云流水，可见作者观察生活之细，尤其是结尾，留下了丰富的想象空间……

雁戈

王立红 发表于 2019-8-18 21:14
人物形象，很生活。

谢谢立红老师

雁戈

舒仕明 发表于 2019-8-18 21:32
文章生活气息浓郁，如行云流水，可见作者观察生活之细，尤其是结尾，留下了丰富的想象空间……

谢舒老师高评，问好！

飘尘

生动有趣，读来畅快。

倾城月光

如果不是多那一横儿，恐怕李老哥也不会去看望老姬了。在艺术上应该追求完美，在生活上，这种情怀却高处不胜寒啊。很有意思的小说，拜读张老师佳作，学习！

朽木舟

细节描写很到位。各色人等粉墨登场，生动鲜活，足见功力深厚。欣赏学习！

海燕

我发帖怎么只限制发500字，谁能告诉我？
来自: 微社区

雁戈

海燕 发表于 2019-8-26 13:29
我发帖怎么只限制发500字，谁能告诉我？

没遇到过种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