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的脚踝

王涓

文/王涓
　　　　饱含泪雨的清明又走了。抡指一数，姐姐已经去世23个年头。花季的她，是光着脚走的。
　　永远记得，那一个下雨的冬天。我穿着母亲的新套鞋，背着书包走在姐姐身后。她撑着一双破旧的黑洋布伞，脚上只有一双低于脚踝的鱼口套鞋。怕雨水淋湿裤子，她把裤管卷得高高的。我看到姐姐两截青紫的小腿下面一双瘦削的、冻得通红龟裂的脚踝，“哎呀！——”我忍不住惊叫起来，姐姐回头，狠狠地给了我一个大白眼。
　　
　　姐姐是那么地痛恨我、痛恨母亲偏心，痛恨母亲总是给我最好的东西——其实，那时家里实在太穷，根本没钱添置什么新东西，在没什么衣服换着穿的情况下，母亲把她穿过的相对比较新、比较好一点衣服、鞋子给我穿。而只比我大两岁的姐姐却啥都没有。背着父母，姐姐总是狠狠拿眼睛瞪我，骂我，骂得很难听，还动不动就和我扭打成了一团。我也毫不示弱，我们互相撕脸、揪扯头发，掐着对方的肉，直到掐进了肉里，哪一个都不肯先放手。小两岁的我，到底力气比较薄弱些，痛得受不了时就放声大哭起来，招来父母救援。父母一来，挨打的肯定都是她，她便更恨我了。平时，我的眼光只要偶尔一接触到她，她立马刷地把头别过去。直到她病了以后，我和姐姐互相仇视、打斗七八年的持久战才算结束。父亲说：你是龙她是虎，龙虎相争必有一伤。我听出父亲的言外之意，隐隐感觉有点不祥之兆。
　　
　　1991年中秋节前，那天是农历八月初三，堂嫂的生日。上午，已经病了两年多，也断断续续医治了两年多却毫无起色的姐姐，笑笑地对我说了一句：妹妹，你莫总是欺负姐姐喽。她说这话的时候，我正恶作剧般地在她逐渐丰满起来的乳房上捏了一把——其时，我们已像一对真正的亲密无间的姐妹。我和母亲邀她一起去给堂嫂贺生，免得她呆在家里无聊。她却不肯去。只说了这一句：妹妹，你莫总是欺负姐姐喽。这是她生命的最后对我说过的一句话。此后，我再也听不到她的任何声音，永永远远地听不到了。
　　
　　她选择了自杀。当我得知姐姐死了，哭得声嘶力竭冲进门，看到她直直地躺在床上，头枕着枕头。身体在逐渐变冷。她床上的蚊账被卷起来了。她穿得很整齐，浅绿色的格子上衣，紫色长裤，一双蜡白色的光脚直直地指向空洞单调黑暗的天空。
　　
　　她是带着必死的心走的。她把房门插死了。喝了早就藏下的治虫用的甲胺鳞。早在夏天，她便心生去意，几次大哭着投井未遂，被拉了回来。之后，她偷偷烧光了她所有照片，包括她自己把头像抠掉了的毕业照。她想把她曾逗留人世的一切证据都通通带走。但，她未曾想，她那张粉白粉白的小圆脸，脸上有几粒浅淡的雀斑，编成麻花辫子的黑油油的长发，永远十七岁的如白月季一般的容貌，早已烙印在活着的我的心上，每当想及，泪如雨下。
　　
　　姐姐的病始于一次摔伤。读初中二年级的她，一天放学时经过我家屋后那道八米高的陡坎时，一个叫长胡子的老头赶着牛过来，她便停下来等老头子先过去。长胡子没有提醒这个不懂事的孩子，应该靠里边站。她错误地站在了陡坎那边，长胡子赶着牛过去了。她却被牛挤下了陡坎。起初，她以为只是摔伤脚踝，倔强地，她没有和家里人吭一声，自己贴个止痛膏，跛着脚一瘸一拐照常上学放学。直到一天，她突然躺下了。整天整天地躺着，不说话，也不起来和家人一起吃饭，问她话也不理不睬。就这样躺了有一两个月。一天，她突然离家出走了，找回来后，她红着眼睛狂躁地大叫大骂，似乎谁都不认了。带去医院检查，得知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并有向狂躁症发展的趋势。在没有任何精神卫生常识的乡下，这个病不光彩。人们只纷纷议论说姐姐疯了。
　　
　　断断续续医治了近三年，本来拮据的家境更是捉襟见肘。姐姐也已长成了十七岁的大姑娘，有了羞耻心。可能，是某次无意中听人们说起一种治桃花癫的病，有人建议父亲早早地给她许个人家，说只要一结婚病就能好了，她是害怕嫁人？怕自己的病使本已贫困的家庭更雪上加霜？？怕拖累家人？？所以才会暗下决心走了这一条不归路？我无数次在梦里见过她，永远十七岁的模样，一脸忧愁地看着我，从不说一句话。而梦中的我，总在想尽千方百计要挣钱为姐姐治病。只有最近一次梦到她，姐姐俨然日子过得还算滋润的少妇模样。我心里才稍感宽慰。
　　
　　清明饱含泪雨来了又走，又来又走了。纷纷扬扬，飘飘洒洒，像我心里无尽的泪。想起长眠地下23载的姐姐早已化作黄土，魂魄不知在何处飘荡，我不禁又一次泪流满面。
　　祈愿，她在天堂幸福。
　　（1805）

云中羊

愿姐姐在天堂快乐、幸福！

王涓

愿姐姐在天堂快乐、幸福！
云中羊 发表于 2014-5-11 11:19

    :handshake :handshake :handshake 谢谢！谢谢！